【索香】飞鱼(Chapter.5-2)

  

  硕大的蜥蜴从他脚底下爬过,踩过烂泥、枯叶和断枝,爬向森林边缘的小道。索隆仍站在秘密小屋的门外,罗宾已经回去很久了,而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动过。

  索隆有时极度憎恨罗宾这样的女人。

  她知道什么?他愤恨地想,剑柄被他流汗的手心摩擦得嘎吱作响。他回想起她的样子——那副平静、悲悯甚至有些同情的表情,好像她才是明白一切的那个人。她知道什么?他又想。

  可厨子那天晚上的样子不可控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。他半倚着瞭望室的沙发,散开的头发遮住眼睛,好像故意想隐藏住自己的脸,宴会残留的酒和食物的气味一直飘到了这里。不管发生了什么,这些都结束了,他那时相信着,就像所有之前的事情一样,他们是草帽一伙,他们总有办法克服一切,他们仍要继续前进。

  直到山治说出了那句话。

  他不记得自己花了多久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,也不知道蹲在厨子面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。他只记得厨子刘海下隐约露出的蓝眼睛——被不安和恐惧牢牢占据着的眼睛,这就是他想藏起来的东西吗?

  “是吗。”他逼着自己说,感到呼吸一阵滞塞。还没有结束,他突然意识到。

 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话,不知过了多久,山治站起来,仔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后走向瞭望室地板的梯子。“夜宵我会放在厨房里。”他离开前轻声说,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索隆。

  索隆回过头,试图再说些什么,他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,但喉咙像是被堵住,让他除了那个愚蠢的附和外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  他见过不少人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,背负巨额赌债的流浪汉跳进大海,将要被逮捕的海贼开枪打进自己的太阳穴,家破人亡的女人吊死在树上。这些事流传在大街小巷的餐桌上,那时他还是东海的赏金猎人,而他对这类传闻始终无动于衷。他知道世界上有些人会做出这种选择,但不会是厨子,永远不会是厨子。

  “不是你的错。”女人的声音回响起来。

  那之后他心不在焉地走下瞭望台,走进散发着食物香味的厨房。山治已经离开,为他准备的夜宵则好好地放在餐桌正中,盖着不锈钢的餐盖用以保温。他坐下来,掀开餐盖,咬了一口形状精美的饭团,味道完美,一如既往。他突然回忆起他们在阿拉巴斯坦的城堡露台第一次接吻,黄沙吹过他们的头发,远处的大海金光闪烁。

  “说点什么。”结束后索隆说。

  “让我说什么?”十九岁的山治用光彩熠熠的蓝眼睛看他,薄薄的嘴唇因他而红肿,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迷人笑容,“我在全世界最棒的船上。”

  一百年前的往事。索隆又咬了一口饭团,把手边新闻鸟送来的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。上面登着一篇无意义的局势分析文章,旁边印着厨子的通缉令,照片下写着陌生又惹人烦躁的长长姓氏。他不可控制地又想起山治身上的伤痕,想起他看着同伴的不安眼神,最后想起自己的一无所知。

  “不是你的错。”罗宾的声音再次响起,把他拉回闷热潮湿的森林。他狠狠地踢了一脚自己身旁的树,树枝随之颤抖,叶子和未熟的果实掉落一地。

  她什么都不懂。他再次感到没来由的愤怒。他们知道什么?除了他自己,没人知道山治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,也没人知道他那天站在阿拉巴斯坦的露台上对自己发了什么样的誓。

  背誓者不只是厨子,还有他自己。即使那誓言比石头还悄无声息,即使连厨子都对此一无所知,但——

  ——他曾发过誓,他发誓要保护他。

  他又狠踢了一脚树干。这次连栖息在树冠里的鸟和昆虫也倾巢而出,成群飞向岛的另一侧。索隆皱了皱眉,循着奇怪的窸窣声看向脚下,发现蜥蜴也成群结队,从树干、地洞爬出来,最后汇合在一起,同刚刚的那只一样爬向森林边缘。

  不对,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动物的行动显然不是因为他,越来越多的昆虫和鸟飞向空中,地面则渐渐被飞速爬行的蜥蜴、老鼠和蛇占据。索隆甚至在对面的树林间看到一只豹子,但它对他毫不在意,只顾着向前奔跑。它们就像是在逃跑。索隆意识到。地下熔炉方向传来的蒸汽喷发声越发密集,他看向动物们远离的方向,崖区房屋的轮廓在夜晚无处可寻,但仍可以看见山崖上闪烁的灯光,而在那之上,黑色的火山口正威严伫立。

  

  

  乔巴猛地从地上坐起,瞪大了眼睛向四周环视,房间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,齐齐朝他的方向看去。

  “怎、怎么了?”乌索普问。

  “好像有什么不对劲……”他呼吸急促,看上去仍然惊魂未定,“我、我能感觉到……就是这座岛,我的本能在告诉我要离开。”

  “本能?”弗兰奇说,“动物的本能?像是……地震或火山喷发要来了之类的?”

  乔巴犹疑地点点头:“别忘了我是驯鹿。”

  “他是驯鹿?”纳布脱口而出,随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“不,你们是说,这座岛……你们说的灾难是真的?”

  “恐怕是的,”娜美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,她掀开毛毯从床上下来,伸出手感受着周围的空气,“虽然是在地下室,但气压明显有些不正常。”

  “她说什么?气压?”镇长不太能理解。

  “那那那我们该怎么办?!”乌索普惊恐地问。

  “冷静点,”罗宾说,“这是预兆的开始,不代表灾难马上会来。”

  “但只要灾难一来,这座岛就完蛋了。”纳布绝望地说。

  “所以才要想办法,”甚平看着他,“想办法让大家在那之前离开。”

  “劝说岛上敌对的两个阵营,让他们相安无事地坐船离开,还带上老人和小孩?”纳布笑了一声,“说得倒是简单。”

  “什么简单?”路飞也起来了,他随手拿起草帽,抹着睡觉时流下来的口水。

  “看起来这里的火山要喷发了,”娜美解释道,“我们也要快点离开了。”

  “山治还没来。”

  “当然要先找到他。”甚平说。

  索隆从楼梯上走下来,他把一只爬到他腿上的松鼠拎到一边,它立刻飞快地顺出口爬走。“事情不对劲。”他说。

  “已经知道了。”娜美整理好衣服,随时准备出发。“怎么办,船长?”她看向路飞。

  “还用问吗?叫上山治和布鲁克,大家一起回桑尼号。”他简洁地说,样子与刚刚边打瞌睡边贪吃的男孩判若两人。

  船员们立刻行动起来,乌索普重新检查了一遍黑兜的特制橡皮筋并备好子弹,娜美摊开自己之前快速绘制的地图草图,所有人都凑到她身边。

  “还是去地下熔炉吗?”她问道,“但那到处都有喷发的蒸汽,而且这样一定会引起守卫们的注意。”

  “然后山治就能找到我们,”路飞说,“布鲁克也是。”

  娜美叹了口气:“这么说虽然也没错……”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安。

  “等一下!”纳布打断他们,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

  娜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老镇长。“你们的委托我们早就完成了,这么算起来你们还欠着我们一半的宝藏,”她冷冷地说,“而且我们是海贼,不是什么救世主,你们自己的性命自己来保护。”

  “你们有船吧?这里可是海岛。”甚平问。

  “有、有是有……”

  “那就没问题了,加油吧,”罗宾温和地笑着,“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伙伴,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所谓。”

  纳布吞了口唾沫,这女人让他浑身发冷。

  “走吧,”路飞扶好草帽,看向镇长,“谢谢你的鱼干!”接着他第一个走上楼梯,乌索普和娜美跟在他身后,弗兰奇把仍有些不安的乔巴扛在肩膀上,提出用最新的坦克形态载他们前进,甚平在向镇长和纳布道别后也跟着离开。索隆盯着罗宾看了一会,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。

  罗宾留在最后,她看着从刚刚开始就没动过的老镇长,他正掏出一把新的烟叶,用细棍把它们捅进他小小的烟斗。

  “您看起来倒是很冷静。”罗宾说。

  “我本性如此,小姐。”镇长抬眼看她,随后抽起烟斗,没再说一句话。

  

    

  布鲁克站在楼梯下的空档中,一群老鼠从他身边窜过。他刚刚还见过了几只硕大的蜘蛛和不知名的昆虫,窗外飞过的鸟慌乱中撞到了玻璃,楼下的几只狗接连不断叫个不停。他活了很久,对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已经心里有数。

  时间不多了。

  他握紧腰间拐杖,在确认守卫离开后朝前走去,这时一柄巨大的剑搭上他的脖子,他回过头,看见机器人一样裹满铁皮的人形生物站在面前,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一截。

  “幸会,骑士先生。”布鲁克摘下对他爆炸头来说过小的礼帽,微微屈身行了个礼。

  他看见铁皮人沉默了一会儿,对此早已习以为常——并不是所有人每天都能看到会动会说话的骷髅。“为什么……?”他听见他开口,那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干涩,比他更像个死人,布鲁克得努力忍住才能不说出冒犯人的骨头冷笑话。

  “除了骑士没人愿意把刻着纹章的铠甲保留几十年还穿在身上。”那把带血腥味的剑还抵在他肩胛骨的位置,多少让他有点紧张,虽然他早就已经死了,头骨掉再多次也能重新安回去。“我只是在找人,爵士,”布鲁克说,“我的伙伴,金发蓝眼的男孩,一个优秀的厨师,您有看到过吗?”

  他本来已经做好拔剑战斗的准备了,但出乎意料,铁皮怪人在听过他的话后反而放松了警惕。

  “……别那么叫,”他听见那像死人一样的声音说,“对失职的骑士来说…只是羞辱。”

  “那您大概没见过比我更失职的啦,”布鲁克失声笑道,“西海的皇家侍卫队长几十年前就抛弃了国王,然后出海做了海贼。”

  “为了、什么?”

  “音乐和大海。”

  “骑士……该为主人献出一切。”

  “有人为梦想献出一切,”布鲁克说,“现在是海贼和秘宝的时代了,爵士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说不定您的主人就是那样的人,”布鲁克接着说,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了,“或许他终日渴望扬帆起航,好找到梦想中的一片大海,而对沿途每位美丽的女孩,他都愿献上自己的爱情。”

  铁皮人将那把剑放了下去。

  “跟我来。”他用破碎的嗓音说。

  布鲁克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,最后在一扇精致华丽的门前停下。在铁皮人点头示意后他推开门,发现窗户大开,潮湿窒闷的风吹进来,一只不小心闯入的鸟正惊慌失措地到处乱飞。

  ——而房间里空无一人。

  

--TBC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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